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揭下白线 Tearing off the border line


最近参观了许多博物馆跟画廊,兴致最高的一天一共走访了四个展览。不得不说,纽约实在是一个永远使人保持新鲜感的城市,从中世纪抄本到二十世纪雕塑再到当代动画,当你好不容易在大大小小的展馆中,从漫长历史时间的那头走到这头,却发现新一轮的展览在时间的那头又开始了。

我的一位曾任职于艺术品修复部门的教授告诉我,对于那些年代久远的艺术品,要是站在展馆所规定的白线外观赏,是无法领略到它的伟大的,你需要离得足够近,近到把脸贴上去,去感受它的肌理闻它的味道,直到工作人员冲过来骂你。

于是我真的就这么去做了一次,那是一幅中世纪的壁画。在被骂的时候我一句话也没有听得进去,这个工作人员的声音变成渐渐淡出的画外音。横飞的唾沫淋湿不了我,我沉浸在褐铁颜料清淡的土腥味和对于这幅壁画由衷的赞叹里。

还是不得不承认擅自闯入白线是错误的行为。但自从那以后,觉得非常可惜,许多新的艺术形式已经能够让观者身临其境(比如Cooper Hewitt今年的主打嗅觉触觉和听觉感受的展览、MoMA的白盒子房间、以及Guggenheim单手拍掌展览的VR),而在此之前的那些艺术品却经常让人觉得遥不可及。于是想,能不能通过展馆设计的方式,在不破坏艺术品的前提下,将观者的其他感官调动起来, 把观者和艺术品的距离拉近。

好比,在进入某一个展厅之前,你被要求脱掉鞋袜,顺着缓缓的斜坡向下走去。当脚尖突然碰到冷水的时候,你觉得心情突然安静,在闷热的夏天,你是真实地想要把双脚浸没在一池冷水里,水是浅浅的,刚没脚踝,脚底踏着的粗糙颗粒的砂子。砂子细小尖锐的棱角并不能够刺穿你的皮肤,但足以让你感到微妙的疼痛,让你无法走得过于快——欣赏艺术果真是急不得的。拐进展厅的主空间,湿润的气味,满墙的水草睡莲,微妙冷色。看着那些画,你觉得自己行走在艺术家的池塘里。原本让你觉得像是随机杂乱的笔触,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当初作画时,艺术家站在及腰的水中,手肘和笔刷被池水的波纹阵阵推行的缘故。

走出水池,还没擦干双脚便走进下一个展厅。气温骤降,刚刚还在享受清凉的你却此刻希望人类从未发明空调。眼前的画作里处处都是荒谬的地形和植被,身上长满青苔的诡异人物和挤作一团的笔触。你跟着其他人在一个容器里抓出一小把干草放进嘴里。干草被提前碾碎了不少,夹杂着尘屑。干燥皱缩的纤维想要极力夺取你口腔里的任何一滴水分,粘在你的黏膜上,在你小心翼翼吸气时钻进你的喉咙里。光着的脚被冻得难以行走了,你想开口向身边的人诉怨,却发现嘴唇已经也干枯得难以分开。于是你决定还是别开口说话了,免得干草的灰尘呛自己一嘴。此时此刻你才突然理解了那个艺术家当时的心境,那种在国家之间流亡,难以排解的苦衷和自危的焦虑。

离开这个房间时,你终于吐掉了嘴里的干草,进入再下一个展厅,房间变得昏暗,室内的气温依旧寒冷,不过比刚刚好过多了。前方的人群好像开始聚集了起来,他们在一处打着聚光灯的展台前,唏唏嗦嗦地在发出些声音。你上前去,七八个身穿制服的人员把你和人群拦住,说这是个不方便让你们看见的场景,阻止你们上前。你感到不明所以。从那些穿制服的人员挥动着拦住你们的手臂的间隙里你看见,那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躺在黑色的棺材里,聚光灯照在他的身上漂浮的灰尘在光束中闪闪发亮。你突然更加地困惑,为何这些人在这遮遮掩掩,那这到底是一尊蜡像还是一具尸体?你在不解中又感到恐慌,周围的人也与你一样,还未从低温和焦虑中适应过来,现在又被被告知你不得靠近这个男人的“尸体”,不禁开始质疑与谩骂的声音。静止的展览变成了一场盛大的行为艺术,观展的人和陈列的艺术品的灵魂仿佛在这个房间里产生了某种呼应,仿佛大家在为这个男人的“死亡”而抗议。他们的怨声载道,抓扯推搡才是这个房间里陈列的艺术的一部分,真正的意义所在。

即使是已经在在画册或者屏幕上欣赏过,我们大多还是会更加愿意去到真实的展馆,因为我们都无意识地明白着身临其境对于心理体验的必要。而既然要身临其境,何不创造一个空间,让所有的感官元素都相互呼应。不仅仅是博物馆和画廊的展览空间,我们在任何一个空间里所体会到的每一个完整的瞬间,不是只有眼睛所聚焦的清晰的那一点,而更加是用余光去感受的失焦的画面,用鼻腔、皮肤、耳朵和味蕾甚至是情绪去感受,用自己的身体去参与的更加立体的“细枝末节”。

注:

展厅一 为Claude Monet的画作设计

展厅二 为1939年后的Max Ernst的画作设计

展厅三 为Maurizio Cattelan的Now雕像设计

Claude Monet - Water Lilies

Max Ernst - Napolean in the Wilderness

Maurizio Cattelan - Now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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